2023年第一天，鼓楼大街上，人流熙攘；金九开在附近的金记涮肉，久违地客满。300多桌、1000多位客人，店外排起长队。铜锅蒸腾出雾气，她祈盼已久的热闹人间回来了。

更北方的沈阳，二人转演员曾宇男又站上舞台，南风大剧院观众席满员，他不必再对着空旷的场馆弯腰谢幕。

可这个冬天尚未完全结束。上海感智盲人按摩店的店长王亮亮，带着同事们去街边按摩，做线上科普。阳性高峰后，客流缩水三分之二。

河南重渡沟70后妇女孙军范的民宿，也没有新客人。不过她没闲着，雕精巧的木工玩偶、小推车，将民宿的整修全部完成，剩下的就是等待。

一、负债数百万，0客源、0收入

失眠成为一种常态。

55岁的金九又一次在凌晨一点睁开眼。每月几十万的贷款、员工的工资、冷清的涮肉店，压力大到难以入眠。

这是从爷爷的爸爸手里传承的老店。2020年前，工作日的傍晚，也总能满客，直至打烊。假期等位能到200号开外。

为容纳更多人。2019年，她将老店扩张至两百多平的大店，随即是疫情。等位队伍消失了，店内永远是零星几桌。堂食几次叫停，店断断续续关停三个月。

金九不愿砸了祖上招牌。店不能关，30多名员工不能裁。水电燃气、工资贷款，压得她喘不上气，可面对女儿和员工，她一遍遍重复：很快就会放开。

金九没底，但她是顶梁柱，不能露怯。焦虑和眼泪，都留在了凌晨一点的失眠夜。

孙军范也睡不着。到了暖春盛夏，入睡更困难。有时半夜醒来，默默哭一会，再继续睡。

春夏本是旺季。枯木抽条，山花遍野。夫妻带着孩子度假，看飞瀑流泉、竹帘围鱼，漂流、玩水。民宿客满，嬉闹声永不停。

2020年，嬉闹声消失了。4月清明，几乎没人订房。2021年，全国疫情，河南暴雨，城市停摆，休闲度假成为奢侈品。本该人声鼎沸的景区关门，孙军范的民宿没有一个客人，收入为0。这意味着，她2021年的收入趋近为0。

疫情前，她的民宿贷款200万翻修，这三年，每年利息几十万。过去，冬天贷款可以靠夏天旺季赚钱还。如今，只有贷款，没有钱赚。

孙军范骑虎难下。她20多年前嫁到重渡沟，1999年开了第一家农家乐，大半生投注于此。年近五旬，没别的路可选。

90后的曾宇男，还有机会选择。他是二人转演员，26岁，已在沈阳市南风大剧院演出700余场。

疫情之前，曾宇男一年365天，300天都在舞台上，台下的笑声呐喊，恨不得将屋顶掀翻。千人表演厅，逢年过节场场爆满，买不到票的人自带小板凳，请剧场经理增加坐席，实在没有座位，站着看也行。

2020年五一，曾宇男站上舞台时，眼前黢黑的人头不见了，千人表演厅坐了几十人，人与人相隔数个座椅，带着口罩，生怕有一点肢体接触。

曾宇男在卖力逗笑，台下无人互动，笑声寂寥。剧院空旷冷清，他弯腰谢幕时，甚至能清楚听到大厅传来的回响。

疫情第一年，他们停工半年。疫情第三年，5次停演，又接近半年。没有演出，就没有收入。几次犹豫，他还是没舍得转行。

王亮亮没得转。11岁后，他永久失去视力。推拿是立身之本。2002年，为了多赚点钱，他从山西老家来到魔都，进入上海感智盲人按摩店，直到现在。

店里师傅多是和他一样的视障人士，靠推拿按摩养家糊口。2022年3月起，上海停摆，门店关停，他们没有收入，生活补贴杯水车薪。公司老板为交房租，将一套价值800多万的房产抵押。

王亮亮和同事首先面临生存问题。“抢菜”最难，他们需通过读屏软件转化后下单，常常读屏没结束，菜已售空。他们只能喝白粥，社区拼团蔬菜包价格在上千元，他们买不起。最后，靠着小区居民自发去小广场送米送菜，他们撑过那三个月。

还有生计问题。王亮亮给妻子治病，负债十几万。2022年本是努力还债的一年。可这个春天，他给妻子送药的跑腿费涨了30多倍，店里的生意也惨淡。3月，每天的客单从一百二三十缩减至十几个。6月开放后，客流仍恢复不足四成。

这一年比王亮亮想象中更艰难。但解封后，他轻松不少，“只要开门，就有办法活下去”。

二、挖野菜、送外卖、街边求生

2022年的夏夜，王亮亮和同事们决定去更繁华的路口寻找机会。“看见的带着看不见的”，勾肩搭背，排长队前行，最后在人行道摆好凳子，吆喝着29.9元半小时的按摩服务。

最初，王亮亮和同事们在社区内做免费按摩，感谢隔离时给予的帮助。居民心里过不去，不愿让盲人师傅吃亏。王亮亮这才定了29.9元的感恩价。

居民口口相传，推拿生意越来越好，店里却依旧冷清。王亮亮看到希望，走向路边，希望为店铺宣传，多少增加一点收入。此外，这个定价也算疫情后回馈社会。

过去几年，王亮亮还做过不少尝试。他摸索着手机和抖音的助盲模式，用短视频讲述盲人的衣食住行，记录街边的热闹摆摊。每一条都带着店铺地址。

王亮亮在街边找到转机，属于金九的挑战则刚开始。

2022年春末，北京的餐饮堂食按下暂停键。金九的焦虑愈发严重，员工不能裁，店不能关门，钱怎么赚？

没有人敢来火锅店，但可以在家中相聚。金九的女儿意识到，可以将烟火气带到更远处。

在后厨，他们抖音直播做特色早点的全过程。炸老虎、包浆蒜麻花，唤醒被隔离已久年轻人的肠胃。

牛羊肉串、爆肚、羊蝎子，借由镜头被看到。传承自清代的老店，有属于自己的肉铺。几百元一顿的羊蝎子，金九可以把售卖控制在百元内。

团购和外卖，是支撑下去的法宝。员工轮流上班，打包外送。有工作，就有希望。

曾宇男和他所在的南风大剧场也在努力自救。为了让更多人看到，他们将二人转从剧场搬到线上，直播演出，插科打诨讲段子。很多人看直播和段子时，当即下单剧院演出券。

但直播间毕竟和舞台上不同。闲下来时，曾宇男更喜欢翻看南方大剧院过往在抖音发的舞台演出，看过去的自己，看上千观众的笑声和呐喊声。

那是坚持下去的动力。

当孙军范决定自救时，也听到了笑声，调侃和笑话的声音。

2020年清明后。年近50的她决定露脸上镜，直播一切。旅游有淡旺季，孙军范却永远在忙，收拾、翻新、挖野菜、做木工、发展副业。

镜头下看起来平常的农活，实际并不轻松。去山上挖葛根，山路陡峭，走一步退大半步，一路滑行。不知情的游人想同去，孙军范反问：关键你能不能上去？半小时能到，都算短了。

网友见证了葛根被制作成粉，包装成袋的全过程。直播间里，订单纷至沓来，推动孙军范一次次攀上那座山。网友还喜欢看她拉松木，做人偶、毛驴、小推车。同样，下单是她继续做木工的动力。

她每天更新，从不间断。两年时间的800多条抖音视频，被她比作比上学时还难的功课。可她从不漏交一天作业。

终极目的，是被看见。“让大家认识我。如果哪天要来玩，可以来咱家。”评论区有人留言，我已经认识你了。

孙军范挂抖音上的民宿团购券，一年卖出400多张。景区将她作为模范民宿的代表，先后奖励一部7000多元的手机和两万元现金。

奖金、葛根粉、木工推车、桌椅，收入微薄，却缓解了她无收入且负债的压力。

她也确实被看到了。

慕名而来的游客，点名入住她的小院。房间满员，也要她指定民宿。孙军范将他们称为没见过的熟客。还没时间来的，时常打卡：“一旦累了或对生活失去信心，就来看看你的视频。”

而对孙军范来说，干活是生活，也是爱好。“我拍的视频这样，我的生活就是这样。”

三、陌生人成熟客，主播返舞台，重回人间

孙军范也迷茫过。2021年暴雨后，景区关门，村子安静下来，没有一个客人，也没有人翻修民宿。所有人都在观望，盘算着再不成，就出去打工。

可从不断交的功课，救了她。2022年夏天，游客不算爆满的重渡沟，孙军范的民宿住满了人，后来她才知道，其中8成的人，来自抖音，都是被她喊来的。

嘲笑声变成称赞。越来越多的同行效仿。可冬天一到，他们又停更了，围坐在家里打牌追剧，整个重渡沟，忙忙碌碌的只剩孙军范一人。

有什么好忙的呢？冬天的重渡沟没有客人，民宿关门，景区需提前订票。

王亮亮看起来也没什么好忙的。盲人按摩店的生意相较前几年，缩水了三分之二。

但所有留下的人，都愈加珍惜眼下工作。停摆的三个月，同事中，有人妻子待产，有人父亲病重，无数个崩溃的瞬间，全凭相互的鼓励与陪伴才能撑过。情感之外，所有人心知肚明，稳定的收入才是不确定时代的硬通货。

店里客人渐渐多了起来。住在浦江镇的阿姨顺着王亮亮的视频进店。过去她要步行十几分钟去地铁站，辗转近半小时，找一家盲人按摩店。现在，她散着步就来寻王亮亮了。

越来越多的人在账号下询问：“去哪做体验？”熟悉的粉丝帮忙回复：王店长，12号。按摩店生意逐渐回暖，新店在新年陆续开张。

南风大剧院也重新开唱，曾宇男又开始了365天不停歇的连轴表演。在手机上认识他的年轻观众，从全国各地赶来，体验现场表演的魅力。元旦期间，剧座无虚席。曾宇男怀念和骄傲的呐喊声、欢笑声都回来了。

鼓楼涮肉店生意也明显好转。禁止堂食时，金九做外卖涮肉套餐，包罗锅底、调料、各种蔬菜等，抖音上的团购券卖出4000多张，有时还得提前预定。熟客三天两头打电话催问开业时间。更有甚者驱车赶来，只为看现场版，吃热乎早点

新年第一天，金九悬着三年的心终于放下。空荡的酒楼再次被客人填满，肉香、水蒸气、交杯换盏声和家长里短，她熟悉的一切，都回来了。

孙军范熟悉的烟火气还没回来。冬天的重渡沟没什么游客，偶尔有人询问新年订房情况。

她一如既往地忙着。过去一年，她在自家院子建了泳池，做好亲子房的木工玩偶和推车摇椅，翻修民宿。

最初，家人、村民、景区甚至网友都不理解。如今看，所有功夫都没有白费。“房子翻修和人靠衣裳一样，再好看也得收拾。”一切都是为明年做准备。

虽然还是冬天，但孙军范确定，那个山绿水暖的春天，她已经看到了。

#小店老板谈如何熬过疫情三年#\u0002

网友看法

1、网友井总：重启人生，所谓坚强，全靠硬抗

2、网友希望275061436：生活艰难，乐观面对

3、网友蓟水澜：给受这三年影响，依然撑住了的老百姓点赞